黃耀明 vs 林沖 vs 何非凡

明哥小時候眼大大, 樣子標致, 阿姨讚他似60年代靚仔歌星林沖, 又話佢似唱粵曲的何非凡, 以下是來自92年"突破"雜誌的自傳式訪問 :


林沖 & 何非凡 :


此係身前身後事
《突破》雜誌 (1992年4月號 第209期)

問﹕何式凝 答﹕黃耀明 文﹕周耀輝

近日黃耀明常常嚷著要寫自傳。那一天,他說﹕「如果我要出傳記的話,我一定要同時出兩部,一部自己寫,一部由你來寫。」黃口中的「你」是認識他已經十年的何式凝。何說﹕「我當然有好多關於你的事可以記下,不過,我只懂得說,不懂得寫。寫這部分要由他來做了。」何口中的「他」是認識何與黃也快九年的周耀輝。周說﹕「我現在的一個心願,是寫一部介乎自傳與小說的東西。」然後,何拿起桌子上的《明報》,指著「青春版」上周所編寫有關黃的文章與圖片,說﹕「我很喜歡你這張童年照,真可愛。我打算把它剪下來放在我的皮包裡,讓人以為那是我的孩子。」

問﹕你這張相片是在甚麼時候拍的?
答﹕十歲,是送兩個同學的時侯拍的。 

問: 我們就由十歲開始談吧,十歲的時候你最 aspire to 的男性形象是怎樣的?
答: 真的不知道……我們一起玩,是典型的「朋友仔」,但我沒有把他們當作我的 role model 。他們移民之後,好大段日子我很不開心,我覺得他們不會回來了。你知道那個時候移了民便真的不會回來,那個時候我覺得美國真的好,有一天我也要去。從來都不覺得加拿大好。之後他們也有把一些相片寄回來,都是家庭照。也許是這個原因,我們幾個兄弟姊妹都比我們的鄰居上進。我們住的是徙置區,但我們最後都算,怎麼說呢,socially mobile 。我們要擺脫徙置區 working class 的命運,要逃離那個地方。我大哥是第一個,他負責鞭策其它的弟妹。他對我好嚴的。

問﹕你大哥?
答﹕所以他要我讀工業學校,他自己都是讀工業學校的。那個年代,念工業學校是有前途的。不過,我的確沒有什麼 role model 。也許 imposed 在我身上的是我大哥,比如要讀書好、找份好工。那個時候,我愛玩,卻不像徙置區那種「牛黃頭」。當時我最耿耿於懷的就是給人家說我娘娘腔。我又不懂打波。那是我童年的陰影。到了中學,我好像要在某一方面證明自己。事實上我小學讀書己經很突出,我是會考升中試成績最好的一個,也是三樓 (我相信是三樓) 入到最好的中學的一個。要逃離那一個階層,對於一個男孩來說,是很重要的。

問﹕一個男孩該是怎樣的?
答﹕那個時候我已經很喜歡看電影、喜歡唱歌跳舞。很虛榮的。我記得是我大哥買第一個開卷式錄音機。那個時候我常常跟我表妹在家裡唱歌、錄音,很虛榮的,那個時候已經發夢做歌星。我記得當時我們最喜歡唱的是 Chirpy Chirpy Cheep Cheep。我還要我媽帶我去「美美童裝」買漂亮的衣服,特別是牛仔裝,就是那些袖子是有流蘇垂下來的那一種,如 show biz 的。我阿姨常常說我像林沖,那麼 flamboyant,在很多人眼中,林沖是娘娘腔的,脂粉味重的,不過那些太太們都喜歡林沖,說我像他其中是沒有惡意的。我有一個好疏的親戚,是婆婆輩的親戚,她常常說﹕「這個孩子真漂亮,像極何非凡。」林沖、何非凡都是軟弱的男性形象。到了中學,我要建立獨立的個性。我是讀男校的,他們都說我好獨立的,況且我長得高大,沒有人可以欺負我,他們都把我看作大哥哥,那時我當 House Captain,搞很多東西。有一個很好的 self-image。就是那個階段我信了基督。

問﹕中學這個階段,有沒有人說你好像哪一個?
答﹕真的不知道……不是其它人說的,是我自己說的,我的 role model 是 Cliff Richard。我很多地方都是學他的,好像基督徒學耶穌一樣。

問﹕Cliff Richard 是怎樣的一個人?
答﹕我覺得他作為一個 secular singer,可以不時表達自己的理想,也就是他的宗教,做得很好。我在教會已經聽很多音樂。Cliff Richard 是少數既出版商業又出版宗教歌曲的人,我覺得很有趣。我覺得他吸引人去聽他要說的東西,做得很好。

問﹕你信耶穌的時候 (按﹕是中二),你覺得他是怎樣的?
答﹕那麼艱深的問題!訪問怎會問這些的!……我是信得很理性的,雖然在決志去相信的那一刻,是有感情衝動的。不過,我已經完全忘掉了當時有人說了甚麼東西才教我決志的。當時我兩個哥哥其實都正在跟宗教糾纏,每個星期天都有耶和華見證人會、摩門教的人來講耶穌,我就在旁邊聽,結果他們沒有相信,我倒信了。

問﹕你當時覺得耶穌是怎樣的?
答﹕就是人一個囉。我覺得他像人多於神,因為有另一個神嘛,就是他的爸爸。

問﹕「人一個」是什麼意思呢?
答﹕因為我覺得他好像我們一樣,會發怒,受引誘,幸虧有上帝幫忙,然後才可以過一個……一個比較聖潔的生活。他實在像一個人,上帝我就不知道了。上帝好像一種 superego,是來平衡你的,好像良心。耶穌嘛,我看是人的 prototype。不過,我當時可能不是這樣想的。

問﹕你說你學 Cliff Richard,學耶穌?
答﹕我學 Cliff Richard 又學耶穌,我學 Cliff Richard 就等於學耶穌。我整個中學階段,都聽 Larry Norman,他是寫歌的,他有些 philosophy 我好尊重。還有 Malcolm and Alwin。他們是教我離開基督教的人,他們教我看到一個更 open 的基督教。他們寫的歌,Cliff Richard 也唱過,不過,外面的人不認識。原來那些歌每一首都 open up 了我一些。於是我愈來愈不想跟教會的一些人溝通了。然後就加入了「突破」。我覺得那裡有些人比較 open-minded。

問﹕Alwin 是你最早教我聽的人?
答﹕是啊!(唱) “Dear Malcolm, Dear Alwin, You're my favourite singer in England and I love you so much that you've got the Holy Spirit's touch. You're not just another two-man band. I miss you my friend. I think about you all the time. I got a memo from Turner. He's a poet, I'm a learner [sic]. And he said you are coming back from L.A.”

裡頭那種 intimate 的東西,其實是很基督徒的。 Larry Norman 有一首歌叫 Outlaw (逃犯),說耶穌是個 outlaw,他覺得自己也是個 outlaw,因為基督教的人覺得他越軌,其它人又覺得他講耶穌……不要說了,好慘…… (黃哭了,之後去了洗手間一分鐘。)

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把他們的唱片全部送了給人?好應該留下一些的。

問﹕離開「突破」之後,你最 aspire 的人物又是怎樣的?
答﹕我沒有離開過「突破」,只是慢慢沖淡而已。不如說離開教會之後,就是自從跟自己說不再上教會那一天開始,就覺得世界好大,自己好自由,有那麼多東西可以任我選擇,是個花花世界,像入了大觀園,有太多太多的東西了。我還記得我上教會是在尖沙咀一幢舊樓的二樓,每個星期都要經過一道樓梯,而這道樓梯只去兩個地方,一邊是我的教會,一邊是「大觀園別墅」,永遠是最先經過那別墅才來到我的教會。我覺得我現在是去了大觀園。整個 teenage,好像就是基督教和 Cliff Richard。往後的日子,好像甚麼都愛。

問﹕甚麼都愛?
答﹕籠統來說,就是沒有以前那麼執著。甚麼都愛,甚麼都可以不愛,我覺得,當初我那樣子 expose 自己去接觸文藝、藝術的東西,已經預言我終有一天會離開教會。我想,思潮的衝擊,是我最愛的東西。教會是一個教人只會用一種生活方式的地方。我說的大抵是地上的教會。

問﹕你說甚麼都愛,甚麼都可以不愛?
答﹕我想,是不再那麼執著了。我現在這個階段,我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,總之我甚麼都想有,但是,不要也可以﹔我甚麼都追求,但是追求不到也不覺得遺憾。從前,我只追求基督教教我的東西,比如聖潔生活、靈性滿足。之後我覺得世界有很多東西,很有趣。

問﹕人呢?
答﹕甚麼「人呢」?

問﹕你說你身在大觀園,那麼你追求的人是不是誰都可以愛,誰都可以不愛?
答﹕人也一樣。教會教我們專一,不要亂來。我帶著那些 hang-ups (障礙) 來到花花世界,覺得世界不是那樣子的,學曉了很多。有時候一往情深是沒用的。我不是對人沒信心,我不是不會嘗試愛人,我只是用「自己的方式愛你」,我們都中了台灣毒了。以前我去找我愛的、傾慕的人,死心塌地,現在不會了。現在我遇到甚麼人,我都很容易跟他發生關係,感情的、肉體的都是。我享受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經驗。不過,在這個階段,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。我覺得我現在擁有好多,所以不用單抱著一個。我身邊有很多人,朋友、戀愛對象都比以前多了很多。如果放開一點,誰都值得傾慕,不需要特別傾慕某些人。我最多的是朋友,有好多,好多。我對其中一群比其餘的要好一點,可我不會說誰是最愛的一個。這樣會看到更多。

問﹕曾經有人教你一往情深?
答﹕當我開始去傾慕人、愛人的時候,是一個接著一個的。一個沒結果就馬上找下一個。我想,他們都有共通的地方我覺得他們都屬於某一類人﹔我想,我希望對方能夠保護我。我想我信上帝都是這個原因,因為上帝是天父。現在,走遍花花世界之後,我覺得我堅強了。人不可以倚靠其它人,雖然是悲慘,但人是要倚靠自己的。倚靠人,會失望。其實我不應該失望的,如果不倚靠人,就不會失望了。人是不應該倚靠人的。

「怎麼你也哭了?來來來,喝杯茶吧。喝杯茶就沒事了。」黃跟一直與他面對面坐著的何說。「還沒有見過這樣的訪問﹔累到所有人都哭了。」周說。「你也哭了?」黃問周。何說﹕「你看不見他眼睛也腫了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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